2008年10月9日星期四

溶解苦难——快乐的方便法门之一

写下这个题目自己先笑了。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大哲论述过这个话题,我来谈它,原因无他,只因发觉自己随着年岁的增长,越发觉得快乐不易。

人来到这世界,不管有多少目的,无非也是为了自己能快乐地活下去。牟宗三先生提出,西方哲学关乎自然,东方哲学关乎生命。寻求快乐的方法东西方也是各异。西方社会向外寻求,发展出自然科学,不断改善人类的生存处境,以至于现代人对物质工具十分依赖,甚至成为物欲世界的奴隶;中国社会是从伦理道德讲快乐之道。孔子说,“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,不可以长处乐。仁者安仁,知者利仁。”讲究的是修德。而修德是要放在社会关系里讲的,所以修来修去,就成了为别人修的。两种方法修来修去,都把自己修没了。

作为一个新闻记者,我必然要对时事保持高度敏感。然而相对于国家大事要事,我更关注新闻事件中个体心灵的变化。人生是由一个一个的苦难构成的。每一个经历过苦难的人,都尝过掏心挖肺的痛楚、数夜难眠的焦虑、一夜白头的悲凉。要想快乐,第一个障碍就是苦难。

我的一个朋友曾说,坏人以苦难的名义作恶,好人用苦难感动自己。其实要快乐,需要超越苦难。超越这个词不容易理解,苦难降临之时,有多少人能做到心境平和?大多是深陷于情绪的乱麻之中,不知不觉被烦恼这个魔鬼摆布。只有慈悲胸怀的人,才能俯身注视自己承受的痛苦。苦难像盐,只有当心胸宽大如海洋时,才能溶解掉。未经世事的人,单纯如山泉,他的心胸是清澈透明的;饱经世事、历经磨难的人,他的心胸既可以像大海,而水质依然可以清澈见底;也可以像浑浊的江河,汹涌澎湃却杂质多多。

不是每个人都具有溶解苦难的能力。品格卑微的人,苦难如一座大山,压弯了他的要。心胸偏狭的人,苦难会转化为仇恨,他把苦难返还给施与他痛苦的外界;胆小懦弱的人,苦难是他的敌人,他用物的占有、情的索取来填满寂寞之心,以期躲开苦难。但是苦难并不理会这些,命运之轮总会转到那个我们最不喜欢的地方。

有慧根的人,会发现爱是苦难的溶剂。爱,指的不是男女之爱、亲情之爱、朋友之爱,但这种爱又包含在男女之爱、亲情之爱和朋友之爱之中。我愿意把爱当作一种宇宙能量,它是对宇宙万物、众生有情强烈的认同感、归属感,它是一种浑然忘我的境界。

爱情的迷人之处在于通过对单个个体的爱肯定这个世界,所以长久的爱情之间,必然会有超越男女之情的成分。母爱的伟大之处在于天然地具有这种超越成分,所以女人天然比男人更能学会如何去爱。这种超越,是无限深入、无限宽广的,它的本质是我心甘情愿地“为(二声,成为的意思)你”,我、你合一,我就是你,你就是我,同体因此同喜同悲。这种定义的爱,对象可以为任何人,所以它可以和宇宙同体同喜同悲。

当你感觉到和宇宙同体同喜同悲时,坚如磐石的苦难,会变得如松软的泥土,一点一点失去了它的重量和硬度。它还在那里,但已经不会令你痛苦了。圣者之“圣”,不在于能设法让苦难不在降临,或者一拳击碎苦难让它无影无踪,而是能够微笑地面对苦难,它来的时候不皱眉,心甘情愿地承受,直到它离开。这样,你收获的便是大喜乐,实际上是一种无欲无忧的境界。

爱升起之后,面对给我们带来苦难的人,我们便可以德抱怨,而不是睚眦必报。相对于以怨报德,睚眦必报是符合常理的,是社会公平正义的制度基础,但未必给生命个体带来快乐。以德报怨,怜悯给你带来苦难的人,需要修行,需要将心里的结一个一个打开。它需要人的内心足够强大。

生活中吊诡的是,对于凡夫俗子来说,给你带来苦难的人,往往是你最亲密的人。和你走得不够近,他的尖刺不会扎到你身上。如果没有足够的心量,爱最容易生出恨。佛教的教义可以解开这个心结。佛教认为人这种生命在六道中一世一世的轮回,每一世都有它的使命,人的一生就是修行的一生,目标是成佛。这一世你修掉了身上一部分恶,才不会带到下一世去;如果你任性胡为,下世就会堕落。而那个让你受苦的人,便是助你发现你本身的恶在哪里的人。你痛得越狠,你解脱的可能性越大,你进步的步伐迈得越快。如果怀有这样一种心肠去面对世界,你便会慢慢地从心底生出慈悲。当慈悲越积越多,苦难便会被溶解掉。

要快乐,就要学会用爱去溶解苦难。不过,没有人生来就会爱。在中国这个极度缺乏情感教育的国家,大多数人只是遵循自然赋予的爱的本能,顶多处于小学还没毕业的水平。在我看来,情感教育更多的是自我教育,需要跳出恶俗的伦理道德来审视你和他人的关系,其中最重要的是亲密关系。亲密关系的那端,就是启发你掌握爱的能力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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